那些年，采访遇见的人（3）

第1620片树叶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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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是镇里的党委宣传委员约我过去的，他提前联系好了当地的一位企业家，女的，宣传委员说，妇女能顶半边天，如今巾帼更风流。说完笑着解释这里的风流，是毛主席写的数风流人物的那个风流，千万不要误解哎。

厂子不大，看得出来突击整理过的痕迹，门卫看见我们过来，赶紧从窗子后面绕出来，一边招呼一边喜滋滋地说，拍电视啊？宣传委员带着我直奔东南角上掩映在几棵大树下的两层小楼，一路上不停有员工热情地跟他没话找话说，领导来视察啊？陆姐在呢！领导好像瘦了嘛！

一抬头，陆姐，就是我们今天来采访的女企业家，一身紫色曳地长裙，笑吟吟地从一楼的门厅里迎上来，人还到跟前，就飘过来一缕香水味，身材高挑，胸部饱满，客气又略带距离感地跟我们一一握手致意。问清楚了我是报社记者，我注意到一丝失望，飞快地掠过她精心捯饬过的脸上，她以为是电视台来拍摄的。

好在接下来的交流还是很顺畅，这是个有故事的女人。

中间短暂的卡壳时，宣传委员能及时地给以提示和引导，他对她的事迹了然于胸，甚至一些细枝末节比陆姐记得还要清楚。陆姐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时的目光，很有意味。是什么，我说不好。她中途辍学，因为家境贫寒，生活所迫远走他乡，学了点技术后在几个城市之间辗转奔走辛苦过活。

前些年看到家乡兴起的产业，萌生了返乡的念头，从普通销售员做起，背着挎包天南地北地闯荡，一个不算多年轻的女子，要应对那么纷繁复杂的市场，要适应大都市的灯红酒绿，要忍受偏远山区的穷山恶水，说起来都是泪啊。

说到动情之处，陆姐眼中有晶莹的泪花闪动，宣传委员俯身抽了面巾纸递到她的手中。说起有一次临近春节，她在外面被人家骗得不轻，一批货发到对方大半年了，就是要不回来款子，结果情绪失控，在对方的公司里跟一个负责的老男人厮打起来，当地110来了，问明了原委也很同情她，劝慰了几句叫她赶紧先回去过年，年后再说。

那一年陆姐家里特别不顺，孩子是花钱的祖宗，丈夫又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，老的老小的小都眼巴巴地望住她，她也没挣到多少钱，那个窘啊！幸好一位远房的叔叔很意外地让人跑来，塞给她千把块钱，好歹算是把年关熬过去了。

那时候这位远房叔叔名下有一爿小厂，应该是挣着钱了，因为他常常隔三差五地接济救助身边困难的人。只是一直跟陆姐没什么往来，所以他的援手，让陆姐感到突然，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说到的。

我很理解陆姐的遭遇，是的，没有人能够随随便便成功，哪一位成功者的背后不是写满辛酸和奋斗的啊。宣传委员告诉我，后来陆老板一直很感激这位叔叔，给了他很多回报，她对帮助过她的人，始终心怀感恩，进而坚持把企业办成了一家颇具使命感和责任感的良心企业，很不简单啊！

快要结束采访时，一位大姐敲门进来，凑到陆姐耳边低语了几句，陆姐眉头轻蹙，继而又苦笑了一下，带点恼火，带点无奈，转向我们说，说曹操曹操到呢，我那叔叔又来了呢。再问，才知道，这位叔叔这些年接二连三地不顺，慢慢还沾染了赌博的恶习，气人的是只要没钱了就找过来软磨硬缠地请她帮忙，每次都是赌咒发誓下次绝不会再来烦她，可每次都是放屁，调头就不作数，还是一趟一趟的来。

陆姐还让他来做了门卫，可没用哎，老是看不到个人影，还跟员工吵架，动不动就说自己是陆姐的恩人，没有他当年的接济，陆姐能不能有今天还真的难说。这样陆姐也是哭笑不得，只好能躲就躲，让人给他个三五百块钱打发他走，只能保证他吃饭，其他对不起了。

宣传委员也抱怨陆姐，就是心软，慈不带兵义不掌财，难怪你的企业做不大！这种人，还要理他作甚么！一直在边上弓腰候着的大姐插话说，是的呢，这个人可犯嫌了，老是在厂门口晃，看到有客人来了，就冲进来要钱，活丢丑！陆姐冲她丢了个眼色，意思是她话多了呢，大姐解嘲地笑笑退出去了。

陪我们出来去厂里的小食堂，路边的树影里杵着个人，头发凌乱，衣衫不整，呵呵地迎上来，喊陆姐好，谢谢谢谢，我又来了。陆姐没好气地说，吃饭没有啊？没吃就去吃吧，我有客人在，你忙你的去吧！对方急忙解释，我有饭吃呢，我就是跟你打个招呼的，我马上就走，你忙正事要紧！

说着就真的走了，陆姐跟我们笑笑说不好意思啊，这个人，哎！我们都侧身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，松松垮垮地往厂门口去了。这时候我听见陆姐语带讥诮地说，看他那个死相，跟条狗一样。

我愣住了。

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，还是在《大话西游》最后一组镜头里，夕阳武士跟女子的对白：

——那个人的样子好怪呦！

——我也看到了。

——他好像条狗啊！

2022年7月31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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